
音乐,让我们听到什么 ——“2014浓情静安·爵士上海‘春之季’公益音乐会”上的文化之声







于丹 留在记忆中的味道
崔健 音乐是一种思考方式
林栋甫 让城市变得更为有趣
刚刚过去的“五一”小长假里,“2014浓情静安·爵士上海‘春之季’公益音乐会”精彩上演。来自上海、全国各地乃至海外的数万名观众,欣赏了20场免费户外演出和3场世界顶级爵士音乐会,沪上掀起了阵阵爵士热潮。
为什么一个看似小众的音乐品类,会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音乐对于一个区域、一座城市有着怎样的意义?除了独特的审美体验,音乐还能给人们带来什么?对于这些问题,音乐会上那些热爱爵士乐,同时又关注上海城市文化建设的文化人和音乐人们,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观点
留在记忆中的味道
文化学者 于丹
很多人都知道我讲传统文化,总是谈古琴和昆曲,可是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我特别喜爱爵士乐。
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是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大陆刚刚开放,我妈妈的表妹在台湾,大家开始有了沟通。当时胡慧中和张国柱演的《欢颜》开始进入内地,男主角张国柱就是我的表姐夫。
这位姐夫第一次见我,就说:“小丹,我送你一个礼物吧,我把随身的CD机给你。”当时大陆的孩子没有什么CD听,我说我没有碟片,他就说他给我找。他说:“古典音乐固然很重要,但你正在成长过程中,我要推荐给你的是爵士。”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听爵士乐,爵士乐这个乐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但是,一个人在十几岁的时候留在你生命中的记忆会变成一种味道,就如同你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出草莓和西瓜的味道。爵士就是这样一种味道,它在你小的时候开始浸润你的神经,伴随了你整个青春。
后来我告诉姐夫,我对爵士乐很沉迷、很陶醉,但是它如烟如雾我抓不住,我到现在都记得姐夫当时对我说的那句话:“你认真听爵士乐,它真正的精神是一种理性的光芒。”
爵士乐是什么呢?在此后的30年间,我听各种爵士乐,买各种碟片,爵士乐的现场我去过很多,我觉得我所热爱的爵士乐,它比旋律更重要的东西,是一种清晰的流动的情绪场。这种情绪场是无法预先设定的,它是这个乐队所有人的一场生命激情的即兴绽放,而他们之间即兴的配合其实就像一场足球赛,像一场舞蹈秀,像一种钧瓷的窑变,谁也不知道最后出现的是胜利还是失败,是精彩还是平庸,是红色还是蓝色。
生活中确定性的因素已经太多了,所以对我来讲,真正让我着迷的,是那种不确定性。相比于古典音乐的典雅和交响乐的雄浑,爵士乐最迷人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不可控。没有任何两次爵士乐的演奏是完全相同的,也许这次演奏的时候爵士鼓发挥得特别好,大家都围着爵士鼓,也许下一首曲子萨克斯就成了中心……这种不可复制性让我着迷。
还记得刚结婚的时候,我常常买了票骑着自行车去听爵士乐。有时还拉着我的先生,可他就是不喜欢。他说他喜欢有旋律的音乐,我说我喜欢即兴。他说爵士乐是一种Artificial(人造)的东西,不像古典音乐那么稳定,我辩驳他说你喜欢稳定是因为你胆怯,你喜欢那些凝固的、可把握的价值,而我比你勇敢,我喜欢那种灵光四射、那种水银泻地般瞬间闪着光芒的东西。虽然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谁,但回忆起来,那真的很有意思。
后来有一天,女儿在我的车里找碟片,并问我:“妈妈,阿黛尔的碟片在哪儿?”我才发现我的孩子也已经开始跟着我的脚步追寻那些歌手的曲风了。那时我就在想,爵士乐它那种生命里的真诚、天真、勇敢,它互相配合时那种心灵间电光石火般碰撞出来的火花,它在整个场里人与人之间的激荡,正是音乐所释放出来的那种光芒。
当今天,很多人都在为着一些功利的目的去学习、去挣钱、去工作,然后又不停抱怨的时候,爵士乐让我们有一种超乎功利的理由,让我们心生欢喜,让我们像孩子一样可以尖叫,可以陶醉沉迷,可以随着它的节奏不自觉地摇一摇、摆一摆,其实那就是留在我们记忆中的那种节奏和味道。
爵士不是一种靠技术含量走红的音乐曲式,它其实是一种生命场。爵士的那种厚重,需要有悟性、有默契、有信念的人,以音乐的名义聚集在一起。
这样一种生命的品质和那种从悠悠的传统中积淀出来的场,恰恰跟举办爵士节的静安如此相符。今天的大上海是一个繁华、多元、精彩纷呈的国际化大都市,而静安区又有些与众不同。在我的心里怎么阐释“静安”这两个字呢?就是“岁月静好,此心安然”。
且静且安,在一个繁华又带点嘈杂的时代里,已经成了一种奢侈品。静安区是一个杂糅的区域,它既有众多奢侈品商家环绕中的静安寺,有曾经辉煌的百乐门,也有张爱玲翩然走过的常德公寓,还有荣家、贝家的老宅。而爵士乐恰恰是静安的调性。有的时候,调性其实就是一个人的气质,它也跟所在的区域有一种内在的吻合。所以老上海的记忆,就是爵士乐这种带一点忧伤又带一点优雅,就是静安区一路走来的一种独特气质。
所以,我觉得在静安听爵士乐,就是在一个对的地方、一个对的时间,遇到的一种美好。
音乐是一种思考方式
音乐人 崔健
如同爵士乐需要城市一样,城市同时也需要爵士乐。上海这座城市向来有着适合爵士生长的土壤。随着大批外籍爵士乐手驻扎上海,在很多场合都能见到爵士表演,爵士乐也受到了大众的追捧。审美水平的提高则渐渐让人们更好地理解了爵士精神和其中蕴含的文化意义。
爵士作为一种思考方式、一种生活态度,究其本质还是音乐艺术。在国外,爵士乐手与爵士乐一般都会得到理性对待,年轻爵士乐手的培养和保护也深受重视。而目前在国内,大众对爵士乐的理解还不够,爵士或被认为是富有者的玩物,或被认为是酒吧文化而非音乐文化的一种;对音乐家的态度也存有一些偏见,譬如大家似乎更欢迎那些欧洲的爵士音乐家,而对地道的黑人爵士乐则不那么重视,当然这是在世界范围内都存在的问题。
现在国内的音乐消费市场,大众对爵士乐逐渐追捧,说实话,很多还是追求气氛,而非追求音乐精神和品质。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爵士繁荣的假象,其实并不利于爵士乐和爵士文化的发展。
年轻爵士乐手的素质也有待提高,需要有相适应的机构和环境去激发他们的自信与创作,所以音乐教育存在的问题很需要尽快解决,比如说建民间学校、聘请优秀的国内外师资、提供必要的财力和政策的支持、培养优秀的本土爵士乐手。
爵士乐没有局限。你觉得是就是!和摇滚是一个道理,没有人说摇滚一定要有叛逆的歌词,你觉得它是摇滚就是摇滚。真正的爵士乐需要理性和感性融为一体。就像一个圆形里,这头是自由,那一头是规范。从两头一起往中间走,碰撞的时候就是最好的。
一个区域、一座城市通过举办音乐会和音乐节的形式,为国内外乐手搭建良好的音乐交流平台,共同推进音乐的持续发展,这是城市文化很好的一部分,也一定会让城市文化更有质感。
让城市变得更为有趣
国家一级演员 林栋甫
我喜欢爵士乐,是因为小的时候去看电影,里面总会有爵士音乐出现。它确实好听,让人挡不住地去喜欢。
其实喜欢一种音乐和喜欢一个人一样,没有多少理由可以说,如果把理由说得很清楚,就好像有什么图谋、功利在里面。爱是没有原因的,说不出来,就是被它吸引,就是喜欢了,不能摆脱。所以,爵士乐不该是为了追求品位才去听的,如果听爵士乐是为了表明品位的话,那种喜欢一定是虚假的。
我刚开爵士酒吧的时候,有件事特别有意思。当时,有一个七八个人组成的日本汽车企业代表团来上海。要知道日本人对爵士乐是很痴迷的,他们像朝圣一般在亚洲寻找有爵士乐的都市,到上海以后他们先去了一家有爵士乐表演的著名饭店,可他们觉得那里的舞厅音乐不是爵士乐,兜了一圈很失望,认为上海没有爵士乐。后来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带到我的酒吧,他们一走进去,别说看现场演出,只是听播放的背景音乐,就很惊讶地发现原来上海还是有爵士乐的,于是一直跟我聊到了第二天早晨。后来他们又不断地给我寄很多日本音乐家演奏的专辑,我那个时候就有个想法,希望爵士乐可以成为人们平常生活的一部分。
爵士酒吧开在上海,是有些不一样。因为上海相对于中国其他地方来说,城市形成得较早,受西方都市文化的影响也较深。中国本来就是个农业大国,相比之下,爵士乐在上海容易推广得开。
当都市生活里少了焦虑,人们不需要为生计而奔波的时候,才能好好地去听去享受爵士乐。人们还在焦虑的时候,很难坐下来聆听。现在,很多地方都在埋头进行城市建设,但是文化不是急吼吼地建起来的,它更多是自然形成的。文化是生活达到一定的水准后,随之而来的精神上的要求。从这个角度来说,上海对爵士乐的接受度要比很多城市都好。
20多年前,我开始竭力推广爵士乐,就好像有一个使命一般,想让爵士乐在上海这座国际大都市里遍地开花。但同时,我也觉得爵士乐其实并不用推广,因为人们一旦听到就会自然而然地喜欢。
我不是说要完成什么梦想,想要有一天爵士乐在上海成为大家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出门就能听到,到那时才为之骄傲;而是希望,我们这些热爱爵士的人,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这座城市因为有我们这些人、有这样的音乐而变得更为有趣,那感觉就太棒了!
对话
音乐教会我们聆听
主持人任宇清:各位来宾,下午好!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热爱爵士的音乐人任宇清。首先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出席今天“唱谈荟”的嘉宾。让我们一起欢迎:海归爵士乐新星司徒嘉伟,在《中国好声音》中脱颖而出的赵可,来自纽约的美国爵士歌手阿雷克(AlecHaavik),还有大家非常熟悉的著名歌手李泉。非常感谢各位的到来!
我相信爵士对很多人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的,所以我们先用最简短的话来说说爵士是什么。
司徒嘉伟:我觉得爵士是一种非常自由的音乐,你可以在里面创造出你自己的曲子,因为爵士里有很多即兴的部分,它不是一个单纯的旋律,而是一种丰富的具有创造性的音乐。
赵可:爵士对我来说除了是一种音乐形态之外,还是一种生活方式,因为它教会了我们怎样聆听,怎样团队协作,怎样在一个固定的空间中用每一个人的想象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音乐风格。
阿雷克:对我来讲,爵士最有意思最让人兴奋的部分,就是可以看到歌手现场创作新的东西,也就是即兴现场创作。你想不到他可能会吹,可能会弹,可能会唱,或者可能会干点别的什么。
李泉:我觉得爵士这种音乐的状态不会让人感觉特别严肃,不会让人感觉你一直在刻苦训练;但它也不是瞎来,它是那种训练过后的随意。其实这跟中国古人画画一样,别看那些水墨画才涂了几笔,没有西方的油画那么下功夫,但是它其实经过了很多历练,其他都显得多余了,只剩那些就够了。
任宇清:阿雷克,既然爵士乐是从美国发源的,请你来说说它是怎么发源的?
阿雷克:爵士乐的发源地新奥尔良本身是一个融合的地方,很多人从不同的国度、地方来到这里。所以爵士乐就是一种融合的音乐,它其中有非洲的节奏、欧洲的旋律与和旋,互相融合变成了一种新的音乐,一种世界性的音乐。
任宇清:接下来说说中国的爵士乐。我们今天活动的场地,后面就是“百乐门”舞厅,“百乐门”就是我们华人爵士的发源地。在上世纪30年代,爵士乐曾在上海风靡一时。所以我们今天在静安寺广场这个地方搞这个活动很有意义,可以说是开创了一个爵士乐的新篇章。
赵可:是的,上海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城市,东方与西方的融合、新的与老的融合,很多不同类型的文化都在这里聚集。上海与爵士乐最具融合性,是爵士乐发展的温床。
任宇清:我在2004年构思办这个爵士音乐节的时候,就觉得应该在上海办。音乐节办了10年,真的要感谢上海各级政府给我们的支持,尤其是静安文化发展专项资金对我们的扶持。现在可以这么说,静安区是中国历史上唯一汇聚过这么多爵士大师的地方。对于爵士乐来说,这是整个中国的最高点了。
我在音乐节现场特别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骑车到处兜。不是看演出,而是看人,看观众因为音乐而开怀的样子。一个真正秉承爵士精神的爵士音乐节,应该以普及和分享为目的。除了高端的经典的音乐以外,我们也要把音乐带到各个广场,让听众们零距离地感受音乐,让更多的人爱上爵士乐。
采写:曹静 徐蓓 摄影:张克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