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与摊贩，如何拧到一起去？

每天，董之益都会身穿制服，在曹家渡地区来回巡视。这1.5平方公里区域，就是他的“移动办公室”，这里几乎每家店铺他都熟悉，每名摊主他都打过交道。

身高1.81米的董之益，今年42岁。曾是国家一级击剑运动员的他，2002年考到静安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执法大队曹家渡中队当一名城管队员。这份遭人误解的职业，在他眼里却意味着创新管理、换位思考，意味着一份对城市的责任

换位思考，帮店主获益

工作心得：“人们都说，商家、摊贩是城管的对立面，是‘死结’的两端，永远拧不到一起去。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只要学会换位思考，积极主动站在对方的立场想问题、帮对方解决实际困难，谁还会不听我们的？”

每年夏天，水果店经营扰民的问题，总是令城管队员头疼。

董之益常常早上6点就上街巡查，此时水果店店主往往刚进完货，整理水果时物品堆满一地；入夜以后，被分拣出来的烂水果堆在路边招引蚊虫。居民们对一早一晚的乱象颇多怨言。董之益尝试过上门提醒，帮着店主搬水果，也开过整改单，尝试过行政处罚，种种方式看来都不能根治问题。

水果店到底该怎么管？带着问题走进久光百货、悦达889广场等高档商场，“考察”那里的高端水果店。他注意到，商场里的水果货品并不多，每只水果都“品相姣好”、被细心包装过，顾客买时很放心。

管多了店面，他自己也摸到几分 “经营门道”。直觉告诉他，街边的平价水果店也可以借鉴这种经营方式。于是，他组织一批水果店店主到高档商场参观学经验，鼓励他们走 “高端风格”，先把店面整理干净，再提升水果档次。

果然，这个方法很奏效。新闸路1954号“富饶果业”老板老饶受了触动，他从商场出来再回去审视自己的店，突然觉得经营了10年的小店有点“看不下去”。他马上着手对水果店进行“超市化改造”，货架由一层加高到3层，增设一排透明亮堂的单门冰柜，店门口还设置收银台。此后，他进货时专拣高一档次的水果，一个个清理干净后重新装箱。

老饶花了十几万元重新装修水果店。店面环境好了，平价水果又没有提价，老顾客来得更勤快，新增的进口水果还吸引了一批新客源。新式冰柜虽然比较耗电，但能为水果保鲜，减少不少浪费……董之益组织其他店主到老饶的店里“取经”，这样一来，周围水果店档次一同提升，店多成市后，生意更是兴隆。

还有一些弄口小店没有这样的改造条件，董之益也为他们积极想办法。万航渡路761号有家盈欣水果店，三角形的内部结构很难重新设计，店主一筹莫展。此时，正巧附近的“王家沙”店面在装修，董之益出面请那里的设计师帮忙，为盈欣水果店做些设计。被董之益的负责态度感动，设计人员仅仅收了工本费，就为小店特制了漂亮的木架子。

在店主眼里“办法多得不得了”的董之益，所有的点子都来自于“换位思考”。他说，过去城管执法被比喻成“猫捉老鼠”，一方抓、一方躲，趁一方不注意，另一方又卷土重来，实际利益问题解决不了，各种城市管理问题都容易回潮。

董之益和同事们因此达成一个默契——不能“简单执法”，要把行政执法向服务延伸。对于扰民、经营不善的商户，要站在对方的角度，帮他们想办法改变现状。

管理摊贩也是一样。董之益说，生活确实有困难、且户籍在辖区内的乱设摊者，可以由城管中队联系街道和相关部门，尽量安排他们到法律法规允许的地方做买卖。还有一些出来摆摊的老年人，其实就是解个闷、找些事情做，我们就善意提醒他们注意身体，给他们介绍一家社区学校上上课，许多人都会听劝。

曾经有个煎饼摊，董之益用了近10年时间才拔除。摊主赵万臣的“摊龄”，比董之益做城管的年头还长，一直是城管中队关注和整治的对象。在外区摆摊时，老赵曾被城管“冲掉”摊位，他因此对城管很抵触。

董之益了解这些后，每次都主动和他聊天，问问他的家庭情况。老赵知道这个“小董”是真的关心自己，于是也说了掏心窝的话：“我和妻子都下岗，只能靠这份收入供儿子读大学。”他也特别听“小董”的劝，让他从显眼的路口挪到巷子里、让他避开上班高峰时间，他都愿意听劝。

去年，老赵摊位的附近开设了一家小学。根据“学校周边不能设摊”的硬性规定，董之益不能再通融了。与老赵“摊牌”前，他先到处打听，想为老赵某份职业，谁知老赵听说后，爽气地表示，儿子考进浙江大学，他也决定收摊休息了。“你对我这么关照，我也不能让你为难。”打这以后，煎饼摊果真没有再摆出来过。

巧立合同，化解跨门营业难题

工作心得：“尽可能避免强硬执法，多了解店铺情况、多与店主聊天，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巧解难题。”

万航渡路589号，“千里香馄饨王”和“老四耗情烧烤”两家小吃店的门面紧挨在一起。午餐时间，馄饨店人满为患，排队的食客堵住了人行通道。而到了晚上，烧烤店的座位总是不够放，店主常将桌椅摆到路边。

几乎每天中午，董之益都会到那里查看，规劝店主不要跨门营业。罚单也开过多次，但情况依然没有好转。董之益知道，开一张罚单300元，相当于馄饨店包1000只馄饨，处罚不算轻。但用餐高峰的大好生意，店家怎可能放弃？

和董之益一样焦心的，是这两家门店的房东王小妹。因为住在附近，王阿姨隔三差五就会来看看店铺的情况。

董之益找她商量了几次，共同想到一条妙计：既然两家店的营业时间错开，何不让它们资源共享?中午，在馄饨店坐不下的食客到烧烤店就坐，到了晚上，馄饨店店面再让给烧烤店。

王阿姨出面找两家租客谈，烧烤店店主拍手叫好，但临签约时，馄饨店店主却反悔了。原来，他刚花了5万元装修店面，担心吃烧烤的顾客会弄脏自己的地方。“谈判”不成功，焦急的王阿姨晚上打电话给董之益求助。第二天一早，董之益赶到现场了解情况，表示支持错时经营，还反过来劝王阿姨，让她每月贴2500元，作为馄饨店面的“夜间使用补偿费”。

“有‘大盖帽’董队长的支持，我们就放心了。”在董之益的见证下，两名店主高高兴兴签了约。从此，这里跨门营业的问题解决了。王阿姨每次见到董之益，都要拉他说句悄悄话：“阿拉两个店面，生意交关好，谢谢侬，谢谢侬。”

在社区里，弄堂口跨门营业很普遍，也很难根治。而每家店面的情况又各不相同。董之益努力寻找着一个个突破口。

万航渡路763号是家小杂货店，湖北店主小赵总喜欢把家用百货摊在店门口。董之益来来往往，和小赵很熟悉，提醒几次，他会把东西往里收，不一会儿又悄悄摆放出来。逼急了，他就愁眉苦脸地说：“生意难做，家里缺钱用，你们让我怎么办？”董之益一追问，原来，小赵正在为儿子找幼儿园的事发愁。

董之益通过队里的帮忙为小赵找到一家幼儿园。他向小赵报了喜，随即又严肃地说：“我们帮你忙，也是希望你安心开店，支持我们工作。”小赵喊了声“兄弟，你放心”，从此以后果然有所改观

如今，中队里的年轻执法队员也学起“董氏创新工作法”——尽可能避免强硬执法，多了解店铺情况、多与店主聊天，寻找最合适的时机巧解难题。

有群众基础，工作如鱼得水

工作心得：“城管如果没有走进社区、里弄，对辖区的每一条道路不够熟悉、对每一家商户的情况不了解，怎么可能得到市民认可和支持？”

当城管队员之前，董之益是国家一级击剑运动员。刚开始踏上城管岗位，他觉得这份工作比运动队的“魔鬼训练”更累。“以前，夏天穿着厚厚的棉质防护服训练，一脱下衣服，每走一步都是一个汗脚印。但相比起那时身体上的累，当城管队员，更有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董之益所说的“疲惫”，来自于不被理解的无奈。他记得，穿上制服的第一天，就受到“当头棒喝”。那天一早，他和师傅在马路上劝说一名卖西瓜的摊贩，对方非但不听劝，还拿起西瓜向他们砸。年轻气盛的董之益满心以为自己执法是理直气壮的，于是上前一把抓住摊贩。没想到，那小贩刚被抓住就躺倒在地，大喊：“城管打人了！”正是七八点钟上班高峰时间，不到一分钟，就围上来近百名路人，大家竟纷纷站出来给小贩“作证”，无一人帮城管说话。那次的劝阻自然失败。

城管工作，得到支持是如鱼得水，得不到支持就会举步维艰。一些工作局面之所以很难打开，根本原因就在于没有良好的群众基础。第一天巡查的“滑铁卢”，让董之益懂得了“争取支持”的重要。

一次，他听到一名居委干部戏言，城管真轻松，每天管管几个摊贩也管不好。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董之益感觉到人们对城管队伍评价不高，心里不是个滋味。不久后，他恰巧得知这个居民区党总支书记正在为居民乱堆垃圾引发的邻里纠纷而发愁，于是，他主动到居委会帮忙，连续一周每晚冒着寒风在居民楼门前固守，劝导一些居民不在楼道边扔垃圾。

平凡的举动打动了许多居民，又是那名居委干部说：“小伙子，原来你们城管工作那么辛苦，让阿拉刮目相看。”

沿街居民的乱晾晒问题，在城管眼里关乎市容市貌，但居民显然更关注“晾衣权”，这个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城管也会“失信于民”。

康定路一带，一排老房子居住空间狭窄，居民常在人行道上拉绳子晾衣被。董之益他们每次上前劝说，总有居民恶语相向。他知道居民家有实际困难，从不简单粗暴执法，三番五次到居民家听取意见、同居委会商谈对策，与街道商讨改进方案。最终，城管中队牵头、街道在小区里见缝插针安装公共晾衣架，彻底化解晾衣难问题。

12年来，董之益一直没有离开过曹家渡地区。因为常常在居民区、弄堂口露脸，越来越多人见识到他的认真作派，居民们大多很支持他。

不久前，董之益在菜场门前巡查，看见一个流动摊贩正在卖蔬菜，地上扔了一地菜叶，他上前将他劝走。10分钟后，摊贩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摆摊。他再次耐心劝走小贩，可没想到，到了当天中午，小贩依然没有离开。此时，董之益坚定地开出处理单。当有围观居民表示异议时，董之益原原本本把前两次情况解释一遍，大家得知真相后，纷纷改变立场，帮着一起把小贩劝走。

静安城管大队去年新录用的13名城管队员，有6个硕士生、7个本科生。董之益常常对年轻城管说:“穿上这身制服，就要对得起这身制服赋予我们的使命。当人民公务员，就要牢记自己的工作是为了谁，要努力得到老百姓的认可。”